起初,刘诚志还是很别扭的,虽然吕德贤是他在工厂的师傅,但在大杂院里,很多人都在私底下议论他们是爷俩。
不过,随着借钱的次数多了,刘诚志这种别扭的心思也就淡了,开口借钱也越来越丝滑。
想养活一个孕妇,哪怕在刘诚志将自己定量挪给楚春雪一部分的前提下,每个月最少也得25斤粮食。
面对前来借钱买粮的刘诚志,吕德贤心里很矛盾,之前粮票没涨价的时候,刘诚志会从他自己工资里挤出一点来,再跟自己借一点,也能勉强够楚春雪吃的。
但自从前阵子粮票涨价后,吕德贤的日子就不好过了。
一斤粮票四块钱,刘诚志明显负担不起,每次开口朝自己借二十块,撑不了几天就又来了。
“诚志啊,街道不是刚发了粮票吗?吃的没这么快吧?现在大家伙的日子都不好过,可得紧着过日子。”在听完刘诚志的来意后,吕德贤还没说话,他老伴就主动开口送给了刘诚志一颗软钉子。
“师娘,我这不寻思着最近粮价涨得厉害,害怕后面还会涨,趁价格还没起来,先买下一点。”刘诚志半真半假的说道。
眼下刘家确实还有粮食,刘诚志的定量还没吃完,但楚春雪觉得就这么点粮,压根不敢去吃,生怕吃了今天的没有明天的。
刘诚志看在眼里,也是着急的很,所以才会再次厚着脸皮来找吕德贤借钱。
“可不敢再去买粮票了,你又不是不知道,你前阵子买粮票被抓住,你师父费了多大劲把你给保出来。”老吕的老伴打定了主意不愿意借钱。
这一个多月,给楚春雪买口粮的钱,连同刘家明偷鸡的赔偿款,刘家已经从自己家借走了一百多块钱了,不仅没给个还款期限,甚至连个借条都没写。
“师娘,这回换春雪去买,公安同志再怎么着也不会为难一个孕妇的。”刘诚志能听出师娘不想再借了,握紧了拳头,涨红了脸,但为了媳妇能有口吃的,还是忍下难堪,争辩道。
“那这事也不急,先吃着你的定量,保不准后面粮食的价格就降下来了呢?那现在买岂不是亏了?”老吕的媳妇变着花样的劝,就一个字:不借!
“师傅……”刘诚志撬不开师母的嘴,只能转头看向吕德贤,寄希望于他能管住自己家娘们,借点钱给自己渡难关。
“唉,我这还有十块钱,你先拿着。”吕德贤比老伴好说话,从兜里掏出十块钱递给了刘诚志。
吕德贤的老伴剜了老吕一眼,朝刘诚志追了一句:“眼下都不容易,你师父每个月赚几个钱你也知道,我这身子骨不行,又不能断了药,照这么下去,我们也吃不消。众人拾柴火焰高,你回头再多找两家街坊筹筹,前面唐家是双职工,自行车都三辆了,要不你过去问问?”
刘家跟唐家都快成世仇了,还鼓动着刘诚志跟唐植桐开口?听老伴越说越离谱,吕德贤终于忍不住喝止:“行了!别说了!”
“哼,这就心疼了?也不知道你喝了多少刘张氏的迷魂汤,鬼迷了心窍。你也不去刘家瞅瞅老刘的遗像,刘诚志、刘家明爷俩就随了那歪瓜裂枣的样,哪点像你?”老吕的媳妇最终还是给吕德贤留了三份颜面,等刘诚志出了自家门,才火力全开。
这么多年了,外面早就有传言说刘诚志是老吕的种。
对于这种传言,她是不信的,不是相信老吕的操守,而是刘诚志跟刘张氏男人的遗像看上去有四五分相像,跟老吕的相貌却不搭边。
“行了,你少说两句。”作为男人,吕德贤是不愿承认自己看走眼的,当初给刘诚志办工作的时候,刘张氏将遗像藏的严实,自己压根就不知道有遗像,更没见过。
也就是这几年,刘张氏觉得儿子行了,才慢慢把遗像挂出来,但想反悔也晚了。
俗话说师徒如父子,毕竟刘诚志是自己带了这么多年的徒弟,吕德贤一如既往的对他,就盼着他小有所成,等以后给自己养老送终。
“哼,我少说两句?你不让我说,我偏说!”
“这么多年了,你这乖徒弟逢年过节孝敬过你几次?”
“你也是从学徒工过来的,你当初是怎么伺候你师傅的?你都忘了?”
“以前是没粮了过来借钱,现在街道上刚发了粮票就过来借钱,这明摆着是把你当银行了,你有多少钱够他祸祸?”
“以前还知道避人,现在不光一副你就该帮他的嘴脸,还理直气壮!我才说两句就握着拳头,一副要打我的架势!”
“没钱、没粮,都是活该!全是刘张氏作的!当初不算计着占小便宜,刘诚志家的早就吃上定量了!”
“没定量还赖在城里,不光不回娘家,更不知道挖点野菜、撸点榆钱,一点都不像乡下丫头,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大户人家的大小姐呢,压根就不会过日子,活该挨饿!”
“刘张氏都进去三个月了,信是一封一封的来,刘诚志装没看见,一次都没去看过他妈!”
“刘家明进未管所一个多月,他也不管不问!”
“就知道整天在娘们肚子上蛄蛹!”
“你指望这种人给你养老?就不怕等你老了把你扔大街上?”
“哼,我看你是老糊涂了!”
吕德贤的老伴越说越气,长久以来积攒的怨气在这一刻爆发,骂完刘诚志骂楚春雪,骂完楚春雪再骂吕德贤。
“你说够了没有?!”吕德贤气红了眼,不愿承认自己投资失败。
“没有!”
“我看你就是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,心里没点逼数!”
“刘诚志家的肚子里还有一个,等生下来也是个吃不上定量的,你到时候怎么办?接着养着她们娘俩?”
“这哪是刘诚志的媳妇,说是你在外面养的小,别人都信!”
“你还不如直接娶过来当小妾,小妾生的孩子至少还是你的呢!”
吕德贤的老伴在气头上,继续跟老吕针锋相对,扎心的话犹如不要钱般的往外泼,把老吕的火气一下子逼了上来。
吕德贤扬起手照老伴脸上就是一巴掌。
“好你个吕德贤!你竟敢打我?!你行!你真威风!好心劝你你不听是吧?”
“咱俩这么多年没有孩子,我年轻,信了你的鬼话,你说啥我信啥。”
“现在我问问你,你怎么就确定是我有毛病,是我不能生?!”
“姓吕的,你就是个没种的人渣!”
“我明着告诉你!这钱,以后一分钱都不能借给刘家!”
“我宁愿拿着这钱从福利院抱养一个自己养大!”
“你别忘了,这钱是我爹留给我的,不是让你拿着在外面养小的!”
“姓吕的!我警告你!你但凡再敢给一分钱,我就去你单位闹!”
“把你当初怎么哄骗我、怎么勾搭刘张氏全给你抖搂出去,看你怎么做人!”
回想起往事种种,吕德贤老伴直接给老吕下了最后通牒,这么多年,她算是看明白了,自己这个男人是善于伪装的,一向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去批评别人,丝毫看不到他自己身上的毛病,但同时也正是这种伪善制约了他,让他有所顾忌,不敢怎么着自己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吕德贤犹如被撕开了身上最后一层遮羞布,又羞又恼,用手指着老伴,结结巴巴,却说不出一句话,最后只能扬起巴掌重重的拍在了自己的大腿上。
“哼……”吕德贤的老伴半边脸通红,掌印清晰可见,不屑的对老吕哼了一声。
吕德贤哪怕心里再恼、再羞,这时候也得压着脾气去哄着:“我又不是为了我自己,我还不是想着等以后咱俩老了能有个人给咱养老送终?”
“呵,你还真是拎不清。你以为你给刘诚志找份工作、亲自带他,他就感恩戴德了?”
“他只会认为是你占了刘张氏的便宜,这是在补偿!”
“你以为凭借这个,他会给你养老送终?”
“凭什么?人家有自己的爹娘!”
“以前我说从福利院抱养一个,你说不知根知底,不知道孩子父母的为人,保不齐以后就如何如何。”
“你对刘张氏倒是知根知底了,刘家统共四口人,蹲局子的就有俩!”
“我告诉你,吕德贤!哪怕刘诚志愿意给你养老送终,我还不乐意呢!我怕丢祖宗脸!”
“让这种人送最终一程,我宁愿暴尸荒野!”
吕德贤的老伴冷嘲热讽一番后,再度明确的展现了自己的立场。
“我想想,我再想想。”经过这么一吵,吕德贤气也短了,背也塌了,仿佛一瞬间老了十岁,抱着头蹲在地上唉声叹气。
吕德贤的老伴这才顾上仔细摸摸自己被老吕打的地方,一碰就火辣辣的疼,看老吕这没出息的模样,她气鼓鼓的上床睡觉,任由老吕蹲地上反思。
这边熄了争吵,但外面的刘诚志脸上青一阵、白一阵。
刘诚志从吕家出来后并没有走远,两人争吵声不小,隔着窗户就能听到自己的名字,所以他鬼使神差般的躲进角落从头听到尾。
之前尽管有些风言风语传进刘诚志耳朵里,但他从来没有从当事人嘴里听到过一丁点儿风声,每逢清明也都会在刘张氏的督促下给老刘去扫墓,哪有半点自己是吕德贤儿子的模样?
今天听师娘这么一说,刘诚志心里愤恨、矛盾、茫然,犹如猪食槽子被倒进了苦辣酸甜咸,一时间五味杂陈。
他一会恨老娘不守妇道,竟然真的和老吕有一腿。
一会又替老爹不值,喝了老吕的涮锅水。
一会又想着吕家不借钱给自己了,以后怎么办。
一会还有点窃窃自喜,老吕两口子吵架都没提还钱的事,这账是不是可以赖掉了?
反正一点感恩老吕付出的意思都没有。
刘诚志如行尸走肉般回到家,楚春雪看到丈夫这般模样,问道:“这是怎么了?没借到钱?”
“就借到这点,你抽空去买吧,我不能再去了,要是再被逮住,工作都得丢。”刘诚志把要来的十块钱掏出来,一下子躺在床上,什么都不愿多说。
“要不明天我再去求求吕大妈?”十块钱只能买到两斤半粮食,抠抠搜搜也就够一个人吃三天,楚春雪以为丈夫拉不下脸来,拿起钱后问道。
“以后不许再跟吕家有来往,以前咱借他们的钱也不还了!爱咋咋!睡觉!”刘诚志犹如被点到死穴,冲楚春雪一阵嚷嚷,然后把自己裹在了被子里。
尽管楚春雪一头雾水,但不敢反驳丈夫,只能关了灯轻手轻脚的钻进被窝。
刘诚志将自己裹进被子里,左右睡不着,他仿佛沉沦在黑暗中,一点光亮都看不到,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走,心里也没有一点方向。
身体的饥饿吞噬着他的理智,几经辗转,刘诚志又把楚春雪拍醒:“草!日子不过了,起来热饭!”
楚春雪不敢还嘴,叹口气又趿拉上鞋,把蒸锅蹲在炉子上……
吃了饭,人也就有了精神,刘诚志的手又不老实起来。
揉搓着、揉搓着,刘诚志心思飘的就远了些:他知道自己从老吕那已经借不到钱了,以后的日子也没有眉目,索性先把现在的日子享受了再说!这一身白肉,他可是稀罕的紧!
楚春雪忍着饿,一声不吭任由丈夫揉搓摆布,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抗议一般。
匆匆事了,刘诚志满足的躺在床上,心想,自己知道老吕两口子吵架了,但他们不知道自己知道,眼瞅着就要发工资了,要不自己再好言好语跟老吕开口?
先把钱掏到自己口袋里再说嘛!
3月29日,星期二。
唐植桐还没整理完拼音的教案,却收到了吕丽娴的来信,厚厚一沓,犹如早产儿的抢救手册一般,里面的数据很详实。
有了这些数据,就可以和科研班的同学讨论如何实现温度的精确控制了。
唐植桐课间的时候给小王同学挂了个电话,告诉她今儿有事,自己要晚点回家。
下午下课后,唐植桐躲到操场上吃了个窝头,稍微垫了垫肚子,然后去了科研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