倭寇内战多年,被俘的武人转投新主人是常事。
可那时小村一郎还年轻,一腔热血啊!
我要为守护大名复仇!
小村一郎假装投靠了新主人,他寻得良机,躲在新主人宅子之侧,在夜间突然发难刺杀。
那一刀斩断了新主人的衣袖……仅此而已。
随后小村一郎便开始了逃亡生涯。
那位大名恼火之下,悬赏一千大明铜钱要他的脑袋。
倭寇缺钱,不,是缺货币。大明的铜钱在倭国是硬通货,大有后世在通货膨胀的无以复加的黑叔叔那里的美刀地位。
那些浪人和武士心动了,小村一郎在倭寇再无立足之地,他去寻到了自己前主人的大儿子,本想寻求庇护,可这位转手就把他卖了,幸而小村一郎警觉,半夜听到动静后,翻墙逃了出来。随后,他便跟着一艘走私船出海。
代价是自己的宝贝,那把祖传倭刀。
从此,小村一郎再也不信任何人。
这一点,和松木良子如出一辙。
这些年小村一郎靠着出色的刀法和狠辣的手段,在倭寇中一步步上位,直至最后斩杀了老大,成为这支倭寇的首领。
什么忠义,小村一郎每次回想起自己当年的犯傻,就羞愧难当。
愚不可及啊!
所以,当听到王别要投靠自己时,他第一反应是谎言。
你特么有十余艘战船,去到何处都是一方霸主,在沿海一带吃香喝辣,自立为王都行。
早些年那位大名曾说过:明国有句话,叫做宁为鸡头,不为凤尾。
小村一郎一直接着记着这话,所以,哪怕是成了这支倭寇中的二头领,依旧窥探着老大的位置。
他觉得这是钱云口中的诈降,随即心中微动,觉得那什么……三国很有趣,兴许可以弄来学学。
历史上蛮清起事,将领们粗鄙无文,对兵法一窍不通。有人弄到了一本三国演义,还是绣像版本的,令身边明国文士诵读解释。
一听,就呆滞了。
卧槽尼玛!
这是?
这分明就是兵法秘笈啊!
从此蛮清将领人手一本三国演义。
行军打仗之余便令人诵读解析。
仅此,就打的大明官兵满地找牙。
“首领,那是浙江指挥使啊!”钱云不敢置信的低声道。
“浙江指挥使……”小村一郎蹙眉,“什么官职?”
“浙江武人的首领!”
浙江……在倭国人的口中,浙江一地就比整个倭国还强大。浙江武人的首领,那地位和幕府将军差不多吧……小村一郎眸子一缩,沉声道:“如何验证身份?”
心腹在来的路上就想过了此事,“到时百户会孤身上船,以为人质。”
王别是真心想投靠,这不是事。
钱云狂喜,“首领,妥了。”
王别那日的胆小,畏敌如虎让倭寇们事后嘲笑了许久,这样一个贪生怕死的人敢于孤身上倭寇的船,这个投靠是真的不能再真了。
明军水师投靠,战船十余艘……
小村一郎突然发现上天好像冲着自己砸来了一大块金子。
这特么……发达了啊!
有了那十余艘真正的战船,他能清扫周边海域,兼并那些倭寇。
当势力足够大时,他还能衣锦还乡,回归倭国。
带着庞大的船队,找到那个大名。
我要弄死他,享用他的女人……小村一郎恨恨的憧憬着。
“船队加速!”钱云喊道。
这是越矩……小村一郎眸色阴郁的看了兴高采烈的钱云一眼,想到了自己当初身为二头领时的心态。
此后,要提防此人。
不行就伺机弄死他。
对!
弄死这厮,此后每隔几年就换个二头领。
晨曦浮现,小村一郎意气风发的道:“出发!”
钱云看了他一眼,正好小村一郎看过来,钱云笑了笑,很是恭谨。
可内心深处某些东西在涌动着。
若是我和王别联手如何?
这个老大,舍我其谁?
同一片晨曦中,昨夜吐的昏天黑地的陈铮扶着舱壁走了出来,看着面色惨白,恍若僵尸。
张童却睡的不错,心思纯净的他就吐了几口。
“长威伯呢?”陈铮问。
“在船头。”
二人走过去,见蒋庆之负手站在船头,陈铮干咳一声,蒋庆之没回头说:“陈公可后悔了?”
陈铮是后悔了,可却嘴硬的道:“大海壮阔,老夫不虚此行。”
“晚些会有厮杀。”蒋庆之嘴角微微翘起。
“变生肘腋,老夫担心会引发浙江变乱。”陈铮咳嗽了一下,张嘴吐出了些半夜没吐干净的残渣,“你此刻最该做的是留在杭州,镇压局势。至于追击,让水师将领去做就是了。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呐!”
他是好心,蒋庆之却笑了笑,“浙江走私猖獗,官员与商人、豪强勾结一气,我若是说要出海剿倭,你信不信,那些人会各种使绊子。”
“他们……”
“别不信。当年英宗皇帝曾重建了船队,想出海宣威贸易,随即就有人谋反,席卷浙闽等地。陈公可知那次谋反之事?”
陈铮点头,他只是听闻过此事,并未深究。
“那不是谋反,而是地方官员的手段,目的便是逼迫朝中收回成命。沿海有人谋反,船队还出什么海?”
给力的是,谋反的竟然是个小吏。
这特么是糊弄谁呢?
糊弄的就是金銮殿中的那位英宗皇帝。
张童愕然,“那……那些人好大的胆子。”
“利益能让人忘却一切。”蒋庆之说:“此次我若是正儿八经的出海,各种阻拦……乃至于会有人铤而走险。”
当年那些人敢用谋反来反抗朝中出海,蒋庆之出海……呵呵!
那些人会做出些什么事儿来?
陈铮问,“你如何知晓那次谋反的真相?”
“我墨家先贤旁观了此事。”
感谢墨家先贤……蒋庆之默默祷告。
陈铮默然。
郑源来了,“见过伯爷。”
这厮眼睛里血丝密布,不过精神却极好。
“你觉着还需多久能追上王别的船队?”蒋庆之问道。
“此次出航,船速比往常快了四成,下官觉着……午饭前定然能追上王别。”郑源看着很是自信,但还是保留了不少。
“长威伯!”
林夕和周望来了,二人看着面色惨淡,和陈铮有一拼。
“京师那边……”林夕看了周望一眼,“不知会如何。”
周望却不担心,有老元辅在,这不是事儿。
“京师那里,陛下会震怒。”陈铮把上船后受的罪尽数发作出来,“浙江水师叛乱,毛顺昌难辞其咎,不过此人乃是去查问战事……”
毛顺昌大概率要倒霉,但你二人也讨不了好。
林夕笑了笑,“本官尽力了。”
在严党的逼迫之下,他独木难支,若是朝中怪责,那就来吧!
开饭了。
早饭竟然难得的丰盛。
蒋庆之的菜里至少有半斤羊肉,主食是馒头。
军士们的伙食也有肉,馒头敞开供应,吃的满嘴流油的官兵们士气大振,船速竟然再度提升。
“水师,竟然还有些意思。”蒋庆之负手看着这一切。
陈铮吃的不多,打个嗝,一股子酸水就涌了上来。他干咳一下,“那就不清洗?”
郑源眼巴巴的看着蒋庆之。
“积重难返!”
蒋庆之淡淡的道。
此刻王别的船队正在快速航行。
“你说的脱困之法呢?”昨夜被冷个半死的吴金问道。
“急什么?”毛顺昌闭目养神。
不知过了多久,一个小旗端着木盆路过。
经过毛顺昌身边时,一个东西掉了下来。
毛顺昌双脚并拢,接住了这个东西。
吴金看到了,是一把极小的小刀,连刀柄都没有,看样子是刚改了没多久。
卧槽!
“这便是你祖传的脱困之术?”
“虽说放弃了水师,可本官岂有不在水师布下眼线的道理?”
毛顺昌此刻也难掩自得之意。
他缓缓收拢双脚,用力一挑,小刀就跳了起来,被他准确的用嘴咬住。
“就凭着这一手,您便能去卖艺。”吴金忍不住嘲讽道。
毛顺昌低着头,嘴里咬着的刀子上下切割着胸前的绳子。
此刻叛军都在忙碌,没事儿的人不知前途如何,忧心忡忡,没人管这二人。
不知过了多久,毛顺昌胸前的绳子猛地绷断。
但剩下几圈还在。
毛顺昌不动声色的缓缓把手挣脱出来。
“我水性好!”吴金暗自威胁,不带我,你特么淹死在水里都没人管。
毛顺昌说,“跳水是作死,准备挟持王别。”
“是了,周遭都是王别的船。”吴金轻声道:“要不,我喊一嗓子?就说有事儿要告诉王别。”
“妥当!”
“王别!”吴金扯着嗓子喊:“老子有个消息,只求换个二头领做做。”
王别一乐,“这厮想了一夜,算是想通了。”
他刚想过去,就听有人喊,“发现倭寇船队!”
王别马上掉头。
远方,船帆在迅速接近。
吴金面色惨淡,“这特么是天意吗?”
毛顺昌至此也绝望了,“完了!”
双方靠近,王别拱手,“我这便过来。”
小村一郎颔首,负手看着那些战船和明军官兵,说:“人生至此,方是巅峰!”
王别上了对方的战船,拱手,“毛顺昌和吴金就在船上。”
桅杆上捆着两个将领,倭寇们都看到了。
而且王别亲自登船,可见诚心。
“好!”小村一郎问:“杭州那边可有追兵?”
“难说。”王别说道:“蒋庆之在杭州,不过他此行的目的是新政……”
“来了又能如何?”钱云傲然道:“就水师这等软脚蟹的尿性,来多少死多少!”
“也是。”小村一郎淡淡的道:“如此,缓缓而行。”
“发现船队!”
小村一郎猛地抬头。
王别猛地回身。
只见后方一支船队正在快速接近。
此刻对方是顺风,那速度之快,令人惊愕。
“是……那是什么旗?”有人看到了桅杆上的大旗。
众人看向看识字的钱云。
钱云狂喜,“是蒋字旗,蒋庆之亲至。”
“机会!”小村一郎大喜,“迎击!”
船队合兵一处,甲板上,毛顺昌问:“剩下的水师如何?”
吴金面色惨白。
一言不发。
毛顺昌一颗心落到了谷底。
突然骂道:“本官这是……自作孽哟!”
双方在迅速靠近。
“侧舷迎敌!”郑源喝道。
三十余战船调转船身。
那些水师将士在蒋庆之的瞩目之下,奋力操纵着战船。
船队在海面上划出一个漂亮的弧线,侧舷正好对着驶来的敌军船队。
郑源回头,喊道:“伯爷,下官请示……”
蒋庆之举起手。
各种火器云集侧舷。
那只手猛地挥下。
郑源怒吼,“发射!”
火焰在侧舷喷吐,火器带着一道道烟火猛地飞了出去,扑向对方船只。
“列阵!”
甲板上,随行的虎贲左卫将士手持燧发枪,列阵以待。
蒋庆之嘴里叼着药烟。
此刻他觉得自己就是海盗之王。
“给本伯把他们打出屎来!”